外公是个妙人。
少时的一个风雨之夕，外公忽至。我为其殷勤泡茶，递到手上，正准备接受表扬，不料，外公忙不迭地将一口茶水吐在地上，瞪着我，怒道：“小兔崽子，这是养泥鳅的水！”
我惊呆，我确实偷偷在水缸里养了泥鳅。见我惊怔，外公得意大笑：“什么事也别想瞒得过我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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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洒脱。他身材颀长，样貌清俊，年轻时对稼穑之事不甚着意，年老后对负暄八卦了无兴趣。年老时爱穿竹布衣衫，身形轻捷，一副长须，飘飘然有仙气。我说他像齐白石，他说齐白石是谁？我拿画像给他看，他嗤之以鼻：我不比他好看？
我幼年极蠢，学什么都学不会，他却从未因此贬斥我一句，依旧极爱我。他那时看守林场，住小木屋，懒得下山。缺衣少粮了，由儿女们送去。有一次他说：“把大孬子送来，我很久没看到他了。”家人为难，还是把我送去了——反正上课的效果也等于没上，去外公处玩两天也行。
一夜风狂雨骤，仿佛要把小木屋给连根拔起，抛到空中，再掼到地上砸成碎片。闪电不时擦亮黑夜，雷声如重锤，夯在空谷中。外公蹬我一脚，说：“到我这头来。”我窸窸窣窣地爬过去。
门砰砰响。好像是风，又好像是旁的精灵。
“你们走吧，雨太大，我不方便开门。”
“谁呀？”我问。
“一群朋友。”外公说完，帮我掖掖被子，说，“睡吧！明早我带你去看‘他们’。”
第二天朝阳满屋，我是在满帘红光中醒来的。我还记得他夜里的话，便盯着外公要去见他的朋友。
原来，他的“朋友”是门前一地灿黄的蘑菇。
外公俯身，对蘑菇说：“你们别走啊，等我回来，我带我外孙捡石头去。”
他带我在满涨的溪水中捡了十几个巴掌大的石头，皆圆润可喜。洗净了，放在篮子里。回到门前，他大喜道：“啊呀，你们还没走啊！”他就一个个地拔起蘑菇，洗净了，放在大铁锅里。又将那一颗颗鹅卵石，轻轻地放入其中，起火，慢慢炖起来。咯哒咯哒，咯哒咯哒，石头磨着石头。
香气是慢慢散出的。盛一碗，鲜香有肉味。石头留在锅底，安安静静的。
为什么要用石头？那时候，我虽然疑惑，却没问，后来外公走了，我就无处问了，别人不是他，没有他的童心，也没有他的机敏与奇思妙想，焉知他的答案。只是从那之后，我再也没有喝过比那蘑菇汤更鲜美的汤。
作者：古水草
来源：扬子晚报
图片来源：视觉中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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